主题: 周志群:那些年,我特别看不起父亲的懦弱

  • 孤单*无名指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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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• 发表于:2019/5/5 15:43:49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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父亲的“懦弱”


周志群


自小在心里,他一直认为父亲胆小怕事,是个很懦弱的人。很长时间,他不愿意跟父亲一起出去,就是走路也要与父亲拉开一段距离,他甚至感觉,有这样的父亲让他没有脸面。



有这样的心结,源于父亲让他无法接受的行为和举措。他生活在农村,在讲究家庭成分的年代里,父亲就扣上了富农子弟的帽子。村子里,不管是大人还是小孩,都可以对父亲直呼其名,更来气的是,有人还叫他地主儿。父亲都不敢跟人家计较,每次都是忍气吞声。那时,还是走集体,村子里别人不愿干的活儿都给父亲摊上了,好像父亲干这样的事情是理所应当的。父亲也似乎习惯了这样的生活方式,不管别人有什么不合理的安排,父亲都会默认,从不说“不”。每次遇到这些不公平的事情,都是母亲出来为父亲抱不平。拿母亲的话说,父亲就是一个连树叶掉在头上都不敢弄的老实人。

他当时只有八九岁,是个懵懂少年。对于父亲懦弱的行为,他看在眼里,记在了心里。他想不通,父亲为什么这般没用?凭什么对他们唯唯诺诺。论身高,父亲身材高大。论识字,父亲高中毕业。论品行,父亲老实本分。若不是家庭成分的拖累,父亲肯定也是城里人。在他幼小的心灵中,他感觉有这样的父亲是一件很窝心的事。



如果说父亲的忍让行为在当时的环境下可以理解的话,那么接下来发生的一件事情,让他一直都无法弄明白,在内心深处,他看不起自己的父亲。

那是一个夏天的晚上,他正准备上床睡觉,突然听到一声巨响,家里的大门被人用脚踢开了。父亲一骨碌跳下床,一看,是自家房头婶娘,他们也像外人一样欺负父亲。父亲没有任何反应,又重新把门关上。在一旁的母亲可咽不下这口气,她一把推开父亲,将门打开,跟那个婶娘讨要说法。在她们的争吵声中,他听清了事情的原委。



原来,他家的后门正对着婶娘家的窗户。那婶娘不知道听了那个长舌妇的挑唆,说这样对她的家不利,要他们家将后门堵上。开始协商了几次,母亲都没有答应。因为他家的房子建在先,她提出这样的要求纯粹就是无理取闹。母亲见她们这般欺负人,也不甘示弱,上前捡起一块石头也朝婶娘家的大门砸去。没想到,这下捅了马蜂窝,婶娘家老的、小的手里都操着家伙要跟母亲革命,看到这般阵势,他赶忙从门旮旯里拿起一把铁锹冲了出去,要跟婶娘全家拼命。若不是左邻右舍劝架及时,这场“战争”肯定无法避免。虽然近在咫尺,而且事态这么严重,自始至终,他都没有看见父亲露个面,好像这件事情根本就与他无关,他对父亲失望到了极点。



也许是因为父亲的懦弱,让他的性格变得叛逆,瑕疵必报,甚至还充满侠义情怀。在他的世界里,只存在这样的规则:胜者为王,败者为寇,有仇不报非君子。对于看不惯或者不公平的事情,他讲的就是“拳头”。小时候,他在村子里很调皮,尤其是对欺负过他家的人,他更是恨之入骨。拿他们大人没办法,对于他们的小孩,是同龄的,他不愿意跟他们交往,他认为他们跟自己的家长一样,都不是好东西。比他小的,他就想方设法找他们的岔。这样,他感觉找到了心灵的满足。父亲没有给他的安全感,他通过自己的努力,得到了。不过,为此他也不知道挨了多少母亲的打骂。



随着年龄的增长,他参加了工作,结了婚,生了子,面对人生的是是非非,磕磕碰碰,他或多或少能够接受父亲当年的行为。他性格豪爽,为人耿直,遇事缺少应有的冷静和思考,这在纷繁复杂的人际关系中没少吃亏。

那一年,他刚参加工作,年轻气盛。适逢双休日,单位放假,他决定回家帮助父母做些农活。回家的时候,父亲正在稻场上用石磙碾谷,他赶忙上去帮助父亲打下手。紧挨着隔壁也有一家在碾谷,当牛拉着石磙在稻场转圈的时候,在两家碾谷的交汇处,他们家的牛见了我家的牛,顿时像丢了魂,拉着石磙,吓得四处逃串。



这家人本来就跟我家不和,特别是在计划经济年代,他没少欺负过父亲。看到这样的场景,他心里正偷着乐。说实在的,他也不是故意的。正当他感叹自家的牛真争气的时候,没想到这家女人不管三七二十一,拿着铁叉棍朝他家的牛屁股就是一下,他家的牛顿时挣脱牛绳,拉着石滚疯狂的向前冲去,石磙差点压伤他的脚,惊得他一身冷汗。他气不打一处来,冲上前去,一把夺过她手中的铁叉,狠狠地将她推倒在地。她家男人见自己的女人上了当,手里拿着家伙赶了过来。

这时,他看到一旁的父亲涨红着脸,像一头咆哮的狮子,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,跟那个男人扭打在一起。最后,他们被周围的人拉开,没有酿成大祸。这是他生平第一次看到父亲这样“野蛮”,他觉得这样才是他的父亲,这样才配得上做他的父亲,他觉得很兴奋。



事后,他有些后悔,甚至自责。虽然这件事错在对方,他根本没有必要跟这样的人计较,再说,他跟他们也不是一个层次的人。若一时冲动出了事情,后果真的不堪设想。

晚上他正准备睡觉,父亲推门走了进来,悄悄地坐在他的床前,沉默了好久,父亲终于开口了,安慰他,说白天的事情别往心里想,过了就过了,不算个啥。

过了一会儿,父亲又说:“邻里之间闹一些矛盾,这是正常的事情,打开眼睛在一起,抬头不见低头见,何必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斤斤计较。过去,那些蛮横不讲理的人无理取闹,我更不想与之计较,我不是怕他们,我只是怕自己输不起,那时候,你跟你哥哥还小,万一我有个三长两短,你们怎么办?”

父亲的话如同在平静的湖水中投进了一块巨石,顿时在他的心头泛起了波澜,不停地在他周身扩散。原来,父亲不是怕他们,父亲其实是在成全他们全家。这个道理他从来就没有考虑到过。“我知道,你小时候叛逆,我说话你不爱听,觉得父亲丢了你的面子,我都是为了咱们一家……”“不要说了,父亲,我错了。”他猛地从床上坐起,一把抱住父亲,伤心地嚎啕大哭。在抱住父亲的那一瞬间,他明显感到父亲的身体在抖动,而且眼里布满泪光。他从未跟父亲这样亲近过,他为自己的年少无知而愧疚,更为没能理解父亲的用心而自责。那一晚,一向老实本分、受够了人家欺负的父亲像打开了话匣子,向他畅谈了自己的苦难和经历。



父亲现在六十有六,身体硬朗,为人低调,话语不多,依然保持在别人看来是不可思议,对他自己而言已成习惯的那样方式。回想父亲的一生, 虽然平平庸庸,受尽欺负,看似吃了亏,上了当,但父亲却一生平平安安,家庭和和美美。他凭着坚强的抑制力和吃苦耐劳精神,做好了自己的本分,并将自己全部的希望用在培养自己两个孩子身上,他用山一般的沉默阐释了人世间最伟大的父爱。



冲动是魔鬼。这是现实中常说的一句话,也是最最实在的一句话。想想,周遭有多少因为一时冲动而酿成大祸的故事。故事中的主人翁最后那个不是悔之晚矣?还是古语说得好,忍得一日之气,免得百日之忧。有些事,摆一摆,放一放,也就没事了。有些人,忍一忍,让一让,也就过去了。这不是退缩,也不是怕,它是一种成全。既成全了对方,也成全了自己。父亲用自己的“懦弱”给他上了生动的的一课,让他在今后的人生中,面对挫折,面对阻挠,少了一份冲动,多了一份冷静;少了一份鲁莽,多了一份担当;少了一份张扬,多了一份包容。

现在,在心里他完全接纳了父亲。他为有这样的父亲而骄傲。在以后的日子里,他会牵着父亲的手,在夕阳西下的时候,陪他漫步,聊天,一直到老……



作者 市人社局

来源:广济文化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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